一勺清粥

七月流火，秋风微凉。

寒室内，幽幽檀香从香炉中腾漫而上，坐在屏风后的蓝曦臣缓缓抬手，细长的指尖轻触琴弦，发出清脆的一声。

些许寂静过后，他盯着自己的那只手看了看，眼光暗了大半，闪过些莫名的伤感。

于是有些愤恨的罢了手，精细的琴弦被绞作一团。

似是思量许久，蓝曦臣缓缓起身。

缓缓走到了屏风后的一面墙前，与其他几面墙不同的是这面墙上悬着一副丹青，画中一人身着清素白衣，发丝松散的系在脑后，肌如凝雪，杏眼柳眉含情若水，眉间一点朱砂，脱俗不凡。那人手执一束红梅，唇畔含笑。

看着画中的人，脑海中瞬间闪现过许多往昔画面。

那年清谈盛会，蓝曦臣去了趟兰陵。大雪万里，金光瑶以此为借口便留了蓝曦臣住下，蓝曦臣当然也欣然答应了。

饭过之后，二人并肩游山踏雪。蓝曦臣默默跟在他身后，看着金光瑶脸颊的喜悦眼中的新奇，不禁心中一暖。他一直喜欢金光瑶对着他笑的样子，既有少年的明朗热情又不失对世事苍凉的感受。

突然，金光瑶折了束红梅转身，对着蓝曦臣微微侧头淡淡一笑，声音悠远明朗道了句:“二哥!”

蓝曦臣看着那人愣了愣，快步走了过去，却默默把这一幕刻在了心里。

而此刻，却已物是人非。

指腹轻抚画中人的脸庞，蓝曦臣的眼中却再也没有了光。

蓝曦臣刚刚结束了多年的闭关。

他推开门，正巧看到蓝思追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想着必定是出了事。

“宗主……”思追停下来喘气道，眼中是藏不住的震惊与激动。

“怎么了？这么慌。”

“赤峰尊……回来了。”思追仔细观察着蓝曦臣的神色，发现对方明显呼吸一滞，又紧接着道:“还有…还有……敛芳尊……”

“诶?宗主——”

蓝曦臣的身影已经远去，丝毫没有了平常的雅正姿态 ，步履匆忙，失了分寸，蓝思追慌忙追了上去。

蓝曦臣的手攥的失血，步伐急促，他现在就要去清河。

他想金光瑶，而此刻心中又有千般畏惧。

御剑到了清河聂氏，蓝曦臣丝毫不顾侍从的阻拦，直直走向聂明玦的房间。

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近，他的心也愈加紧张起来。可当在门口看见那两个熟悉的身影时，他还是僵住了，不敢再向前了。

直至聂明玦也看到他，转身唤了句“二弟。”

身后的金光瑶也微微转身向他看来，而那人的目光却冷漠到毫无波澜，甚至到死寂。

“大哥。”他动了动喉咙，只觉得此时自己竟失了言，然后缓缓走了过去。

金光瑶似是有些畏惧的往聂明玦身后躲了躲，蓝曦臣看到他白到透明的脸上毫无血色，瞳孔也失了神，黯淡无光，只是单单套了件素衣，脚腕还戴着细小的铁链，而脖间那醒目的掐痕仿佛永久印在了那里。

蓝曦臣看到这些，心头一痛，什么话都梗在了嗓子。

聂明玦似是注意到了蓝曦臣的目光，解释道:“我废了他的修为，他的记忆也失了大半。”

蓝曦臣看向金光瑶的目光深沉了许多，却丝毫移不开眼。

“三弟?”蓝曦臣轻唤道，伸手想触摸他。

金光瑶却猛地一震，后退了几步，避开了蓝曦臣的手。

金光瑶看他的目光畏惧而陌生，让蓝曦臣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讪讪收回了手。

“大哥打算将阿瑶如何?”蓝曦臣沉重道。

“二弟想让我如何?”

蓝曦臣沉默不语，目光却对上了金光瑶无辜的目光。

赤峰尊重回，清河聂氏宴请百家。

可独独让人不解的一件事便是当年亲手杀害结义大哥的敛芳尊金光瑶竟也在其中。只是此时，敛芳尊这个名号怕是无用了，修为尽失的金光瑶与一个普通男子并无区别，甚至更弱。

金光瑶未着金星雪浪袍，更未戴冠。只是一副素人模样跟在聂明玦身后。更是有流言四起，说什么金光瑶修为尽失，为聂氏所控，更成为了赤峰尊的床上之人。

倒是有人信，毕竟金光瑶娼妓之子的身份又有何人不知何人不晓，逃得一死已经是万幸了。

而蓝曦臣当然不愿相信。

他抬头去看坐在聂明玦身侧的金光瑶，却恰巧对上了那人的目光，对方似是一愣，然后避开了他的目光，乖巧的端坐着。

酒过三巡，聂明玦有些醉意，朦胧中便靠在了身旁的金光瑶身上，顺带着一只手还伸进了他的腰间的衣衫里，随意的抚摸着。

金光瑶霎时间一脸诧异与恐惧，双手无力的抵在他与聂明玦之间，别过了头去。

蓝曦臣的手险些要把手中的杯子捏碎。却无意间看到了金光瑶通红委屈的双眸，一下子又让他想起了初见时的金光瑶，对方愣了愣，低了眸。

台下的宾客脸色着实不太好看，口中也在议论着什么，仔细听来，无非是什么流言属实，娼妓之子的字眼。蓝曦臣心中着实不悦，聂怀桑也暗了脸，挥手招呼侍从把喝醉的聂明玦扶下去。

聂明玦摇摇晃晃的搂着金光瑶被人扶了下去，蓝曦臣有些不安。

一进房门，金光瑶就被聂明玦狠狠推到了床上，腰身硬硬的砸在了床角，本就残破的躯体脆弱至极，而他却只是闷哼了一声。

聂明玦力气本就大，现在还是喝醉的情况，大掌一挥便一把撕开了金光瑶的薄衫，肌肤瞬然暴露在清凉的空中，惹得身下人一惊。

没等他反应过来，聂明玦便一只手掐住金光瑶的下巴，迫使对方与自己对视，然后没轻没重的咬上了对方的唇角。

“唔……嘶——”

血腥味弥漫在口腔，金光瑶拼劲力气去推他，却被人掐住了腰肢，莫名的触感让金光瑶微微一愣，红着的眼闪着泪光。

于是又在金光瑶白皙的肩头脖颈狠咬了几口，直至稍稍泛着血迹。另一只手已经抚遍了金光瑶颤抖的全身。

“害怕?”聂明玦冷冷道。

金光瑶一脸委屈却还是看着他摇了摇头。

“难不成你在想某个人?”

闻言金光瑶有些意外，可刚刚他的脑海里的确闪过了一个模糊的白衣身影，那人很温柔，可是他却忘记了那个人的样貌与姓名。

“忘了吗？你的身份……”聂明玦淡淡道，一下子把金光瑶拉回了现实。

似是受到了什么提醒，金光瑶猛地睁大了眼，下一秒却涌现上无尽悲哀，他是娼妓之子，聂明玦告诉他的。

默默的伸手揽住了聂明玦的脖子，眼中似是等待着审判似的看着对方。

聂明玦有些意外的看了看金光瑶，然后扯掉了对方仅剩的衣物，温热的大掌肆意在金光瑶身上游荡。

“大哥——”

正当聂明玦准备脱衣时，蓝曦臣却疾步闯进了刚刚并未关门的房间。

看着床上两人的情形，蓝曦臣愣住了。

特别是几乎全裸的金光瑶和他环着聂明玦的手臂，让蓝曦臣的心仿佛被针扎一样痛苦。

脸色并不太好的聂明玦缓缓从金光瑶身上离开，扶额带着醉意道:“二弟怎么来了？”

“大哥……阿瑶是我们结义的三弟。”

蓝曦臣轻声却坚定道，目光对上坐在床上的那人。

“你觉得我和他之间还有什么兄弟情义吗？”

蓝曦臣有些哽涩，但是看着眼眶湿润的金光瑶，却还是接着道:

“大哥，我想带阿瑶走。”

“带他去哪?”

“回姑苏，回云深不知处。”蓝曦臣坚定且温柔道。

床上的人闻言似乎也是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看他。

聂明玦转身看了看金光瑶，对方有些胆怯的回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了眼眸。

似是思忖了很久，聂明玦道了句:“好啊。”转身走了出去。

屋内只留蓝曦臣与金光瑶两人，蓝曦臣缓步走近，在床边坐下。细致且珍惜的凝视着金光瑶，看着他流了血的嘴角和脖颈不禁微微皱眉，然后温柔的替对方拢上自己的衣衫。

“阿瑶可还记得我?”蓝曦臣有些艰难的扯出了一个勉强还可以看的微笑。

金光瑶诚实的摇了摇头。

“我叫蓝曦臣，是你二哥。”蓝曦臣看着对方微微笑道。

“蓝……曦臣。”金光瑶轻声道了句。

“……二哥?”

“阿瑶跟我回家吧。”蓝曦臣轻轻道，像是询问却又是那么不容置疑。

没有等对方回答，蓝曦臣便从柜子中取出一件裘衣裹住了金光瑶，蓝曦臣直接把人拦腰抱了起来，怀里的人也有些诧异，却还是牢牢抓住了蓝曦臣的衣衫，让他牢牢抱住。

金光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抱着他的这个人让他很安心。

几天后回到了云深不知处，蓝宗主一路抱着重生的敛芳尊金光瑶的消息瞬间传遍了，门生们纷纷议论起来，蓝家的前辈们也颇有所不满，而蓝曦臣却不以为然，直接把人带回了寒室与自己同住。

金光瑶被蓝曦臣放在床上，此时正一动不动的看着床边的蓝曦臣。

“阿瑶怎么不说话?”蓝曦臣轻轻握住他的手，说话的语气都温柔到极致。

金光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这里疼…”

蓝曦臣闻言低了头，声音里满是自责与心痛:“让二哥看看你身上的伤可以吗?”

金光瑶虽有些难为情，却还是眨了眨眼，表示同意。

蓝曦臣小心翼翼的解开金光瑶的衣服，露出对方苍白的上半身，右臂的疤痕骇人，大大小小的红痕虽然刺眼，但最让蓝曦臣不能忽视的便是金光瑶胸前的那道细小的疤痕，是朔月留下来的。

而此时蓝曦臣的心口却很疼。

金光瑶紧张的抓着衣角观察蓝曦臣的脸色，却发现对方愈发紧锁的眉头与悲凉的神色。

“怎么了?”金光瑶试探着轻声道。

蓝曦臣温柔的抚过那道深褐色的疤痕，声音都有些颤抖道:“对不起……”

金光瑶的记忆已经忘了大半，当然不记得这疤从何而来，但是看着他难过的样子，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于是轻轻笑着道了句:“不疼了。”

蓝曦臣拉着金光瑶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金光瑶的手很凉，凉到不像是一个活人该有的温度，指尖却感受到一丝滚烫的液体，顺着指缝，沿着蓝曦臣的脸颊，打在了床上。

蓝曦臣居然在他面前流泪了。

金光瑶虽然有些困惑，但是觉得蓝曦臣对他似乎并无恶意，自然也就看不得他这般模样。

于是金光瑶伸出手指，轻轻的擦过蓝曦臣的眼角，为他拭了泪。

蓝曦臣抬起晶莹的眼眸与他对视，听他温声道:

“别哭了。”